心影交叠

薰风镇。

这里是克洛诺斯地区在地图上的中心城镇。然而这个「中心」却是如此的名不副实。

薰风镇的地理位置是在诞生之山的山腰上，虽然不是很高，但就这么些高度却成了许多训练家绕开这里的理由。也因此，薰风镇便成为了一个冷清的小镇。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懒了。”男人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轻轻抚摸了一下身旁大比鸟的头顶，它今天也如往常一般展现出十分精神的感觉，与他的慵懒形成鲜明的对比。

银灰色的头发可以充满朝气，也可以无精打采，这个银灰色发的男人便是属于后者的类型。他的年龄已经到了27岁，这不是一个很大的岁数，但他能当15年之久的道馆馆主，就说明他已经老了。

就算名字是初，却再也没有了当年就职道馆馆主的意气风发。甚至，对日复一日的挑战也失去了应有的尽职尽责。

从最开始的绞尽脑汁设计道馆机关，到后来的仅仅是对战了事，再到更后来的连道馆都经常不在。他一天一天地变得慵懒，什么也不想做。

“大比鸟，今天去4号路玩，怎么样？”他开口问这个跟随了他十几年的伙伴。它正在用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通常这种情况下，大比鸟会就「你懒够了没有是否该正常履行起道馆馆主的职责了」这个问题与初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争吵，或者说实质上是大比鸟的不满的嚎叫。

但大比鸟知道，这次他不是去玩的，他与人有约。那个人，或许是唯一有希望能让他从颓废中解脱出来的人，尽管这希望比电萤虫的荧火还要渺茫。

把道馆锁好，在大门挂上「馆主不在」的牌子之后，他换上平常的白色衬衣和灰色牛仔裤，却在是否乘着大比鸟时犹豫了起来。察觉到他的犹豫，大比鸟转过头发出了几声啼鸣。

十五年的相伴，早已超越了语言的障碍。他能觉察得出大比鸟的感情。

他还是坐在了大比鸟的背上。它载着他从薰风镇起飞，向南掠过月桂镇的上空，然后转向向东。

在飞过7号路的上空时，从远处的铃兰之森中心，一道绿光冲天而起。

大比鸟回头向着风间初叫了几声，在提醒他有事情发生了。

眯起眼睛看了一小会，直到绿光散去，他才轻轻地告诉大比鸟：“不去那里，就去4号路。”

若是这件事放在他刚担任上道馆馆主的时候发生，年少轻狂的他一定会去探个究竟。可是十五年之后，他早已不再是十五年前的他了。

当初吃饭都要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的波波早已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比鸟，甚至能够反过来催他去吃饭。

他的好奇心，他的雄心壮志，他的激情就像波波的年少无知一样一丝再一丝，最后全部磨灭在帝牙卢卡的心跳中。

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拉达，一直在向前跑，然而身边的景色却没有变化，转动的只是笼子而已。

4号路傍水而建，道路的南段全部都是柔软的沙地。站在沙滩上眺望，视力好的人或宝可梦甚至能隐隐约约看见遥远的大海的另一侧。因此这里便成了许多人工作间隙前来放松的地方。

不过今天不是周末，前来放松的人便也是屈指可数。在沙滩上降落停稳之后，他就从大比鸟的背上跳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面前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了。她蓝色的长发束成马尾，往常几乎时刻披在身上的风衣不见了。此刻她身上的热裤虽然有些长，配上上身的T恤衫却给人十分朝气的感觉，犹如在阳光下盛开的樱花儿。这份阳光与她身后风间初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形成的鲜明对比，就像拥有特殊特性的九尾和牛蛙君在互相对抗。

“墨空凪阳。”

风间初面前的少女终于把视线从眼前的大海收回，将身子转到与风间面对面的角度。

墨空凪阳的面容，发色，都与他的她那么相似。可惜在他20岁的时候，她说她厌倦了这一切，然后自己孤身一人去了克洛诺斯地区北边的白夜镇。

她前往白夜镇之前与他的见面，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他知道她的身体在海底遗迹中，身边没有会「潜水」的宝可梦陪伴。她留给他的只有那颗装着铃铛响的，底部写着她名字的精灵球。

后来墨空成了他的学生，她的面容和发色都与她很相似，但她实在不是她，初也没想过让她取代她。

他的她会在月桂镇吃甜品忘记带钱然后用铃铛响瞬间移动偷偷溜回薰风镇，虽然这根本瞒不过月桂镇咖啡店店那家有名的咖啡店店主，同时也是月桂道馆的馆主。

他的她可以在家里做饭然后把所有菜都放糖放过量最后把他甜死并且在厨房里没糖时拒绝做饭。

他的她会在把自己的生命埋葬在海底遗迹之前最后告诉他一句：“我厌烦了这世界，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再活在这里。”

7年过去，他理解了她的话。

“墨空，我厌烦了这世界。”他对自己的学生说。他知道让正在旅行的她抽时间和自己见面会有麻烦，但他觉得这不得不告诉她。

“风间，你真的想放弃了？”

这个已经27岁的男人缓缓点了点头。他银灰色的头发甚至有些白了。不是琴野的那种白，而是由于衰老变得花白。

“请代我照顾这孩子。”

风间抬起的右手，正用食指和中指扣着一颗精灵球。球里，铃铛响的身影有一丝的模糊。

墨空凪阳伸手接过了那颗球，“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还要做这个选择？你本该属于这广阔的天空的，本不该被阴霾遮盖。”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位飞行系馆主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他不说话，就这么阴沉地与墨空对视。

4号路被飘来的一朵云遮挡了阳光，这稀有的阴影，配上风间初的阴冷表情，让墨空拜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向后退了一步。

直到阴云飘走，他才重新开口。

“没有谁的什么举动是完全没有动机的。事情有时看起来不可理喻，其实是你没有掌握到某一面的真相。记住这句话，墨空——「必然是所有偶然的主谋。」”

墨空静静地听着，她手中的铃铛响也在静静地听着。她知道风间初和他的那个人的故事，他们甚至没有向对方说过一句表达感情的话，她就走了，留下他在这苦闷的世界中挣扎。

“我们的生活，真的由我们自己所掌控吗？我们被生活中的各种烦恼各种事情所掌控，就像一本小说中的人物一样，未来全部都被计划好了，只能顺着一条路走下去。”

“如果不按规划的路线走，就只有被毁灭。被联盟，被什么组织，或是被神。”

“惟她是个作者，著名的作者，她的文字让读者沉醉其中。但她给我的……信，她给我的信中有这样的话。”

他的手上多了一张泛黄的纸页，这不是他口中的那封信，因为上面只有他读出来的那段话。这张纸像是被他随身携带了很长时间一样。

“毁掉故事里人们的生活是那么容易又那么有趣的事情。最初写提纲的时候充满了最后都不好意思去表达的恶意。一切都被计划好了，包括那不可弥合的障碍，不能传达的声音，不能阻挡的命运之流。这样的故事，不要再继续也罢。”

墨空凪阳清楚，对失去希望的人，如果不能找回希望，那么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所以她仍然没有开口。

“这么多年之后，我终于厌倦了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无论是认真对待或是装傻卖萌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大比鸟似乎不太明白主人的话，但它也从风间糟糕的状态中察觉到了什么。它跑过来用头蹭了蹭风间的脸以示安慰，只是在场的两个人都明白，这安慰已经无异于无。

那没有意义了的仅有的安慰。

墨空不知道他最后那段话是惟写给他的，还是他想告诉自己的，也许两者都是吧。

“你已经不爱这蓝天了，你与15年前已经不一样了。”沉默良久，墨空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风间点点头：“我已经不爱这世界了，我厌倦这世界，就像七年前的她一样。”

“累了就休息，不要逃避，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

风间在脸上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总有可以逃避的办法，只是取决于是否能想到。

大比鸟离去，只余下墨蓝色长发的少女在海边无言。

如果人，或者甚至是世界，都受制于某个存在，那要如何面对？

是像风间初，冬木惟一样逃避，还是像大多数人一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抑或是，其他的选择？

墨空凪阳的心里有了答案。

她把铃铛响的精灵球翻到白色的那面，在白色半球的中心写着一行小字。

“Fuyuki Ivee”。

她轻轻地取出一只水笔，在那一行小字下方写上了另一行字。

“Kazama Hajime”。